一个人能知道何所爱何所恶,便是尝到了知识的滋味。世界上有一些人,心里塞满历史上的日期和人物,对于俄国或捷克的时事极为熟识,可是他们的态度或观点是完全错误的;在社交集会里碰到这么一个人真是再气煞人也没有的事了。
我曾碰见过这种人,觉得谈话中无论讲到甚么话题,他们总有一些事实或数字可以提出来,可是他们的见解是令人气短的。这种人有广博的学问,可是缺乏见识或鉴赏力。博学仅是塞满一些事实或见闻而已,可是鉴赏力或见识却是基于艺术的判断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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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丨林真闲
其实要见闻广博,要搜集事实和详情,乃是最容易的事情。任何一个历史时代都有许多事实,我们要将之塞满心中,是很容易的;可是选择重要事实时所需要的见识,却是比较困难的事情,因为这要看个人的观点如何。
一个人必须能够寻根究底,必须具有独立的判断力,必须不受任何社会学的,政治学的,文学的,艺术的,或学究的胡说所威吓,才能够有鉴赏力或见识。
我们成人的生活无疑地受着许多胡说和骗人的东西所包围:名誉的胡说,财富的胡说,爱国的胡说,政治的胡说,宗教的胡说,以及骗人的诗人,骗人的艺术家,骗人的独裁者,和骗人的心理学家。
图丨頑玩石不全
精神分析学家会告诉我们说:一个人儿童时代的肠胃官能的活动,对于后来生活上的野心,进取心,和责任心,有着切实的关系,或说大便秘结造成一个人的吝啬的性情;我想有见识的人听见这种话的时候,只好一笑置之。
一个人做错了事,便是错了,用不着拿出伟大的名誉以威压人,也用不着说他曾读过许多我们不曾读过的书,以恐吓人。
所以,见识和胆量是有密切的关系的,中国人往往把识和胆连在一起;而我们知道,胆量或独立的判断是人类中一种多么难得的美德。我们看见一切有特殊建树的思想家和著作家,在幼年时代都有这种智能上的胆量或独立性。
图丨林真闲
这种人如果不喜欢一个诗人,便表示不喜欢,纵使那个诗人是当时最有声望的诗人;当他确实喜欢一个诗人时,他便能够说出喜欢他的理由来,因为这是他的内心判断的结果。这就是我们所谓文学上的鉴赏力。
如果当时盛行的绘画学派的主张,使他的艺术本能感觉不快,他也会加以反对。这就是艺术上的鉴赏力。
一种流行的哲学理论或时髦的观念,纵使得到了一些最伟大的人物的赞助,他也会表示漠然的态度。他要等到自己心悦诚服,才愿相信一个作家的话;如果一个作家能使他信服,那个作家便是对的,可是如果那个作家不能使他信服,那么,他自己是对的,而那个作家是错的。这就是知识上的鉴赏力。
图丨清可
这种智能上的胆量或独立的判断无疑地需要相当孩子气的,天真的自信力,然而这个自我便是一个人唯一可以依附的东西,一个研究者一旦放弃了个人判断的权利,便只好接受人生的一切胡说了。
孔子似乎觉得学而不思比思而不学更为危险,他说:“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学则殆。”他在当时一定看见过许多学而不思的学生,所以才提出这个警告;这个警告正是现代学校里极为需要的。
我们必须放弃知识可以衡量的观念,正如庄子说的那样: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。知识的追求终究是和探索一个新的大陆是一样的,正如佛朗士所说:这是一场灵魂的冒险。
图丨頑玩石不全
如果一个虚怀若谷的,好问的,好奇的,冒险的心智始终保持着探索的精神,那么,知识的追求就会成为欢乐的事情,而不会变成痛苦的工作。
现在的学生是为注册主任而读书的,许多好学生则是为他们的父母,教师,或未来的妻子而读书,使他们对得起出钱给他们读大学的父母,或因为他们要使一个善待他们的教师欢喜,或希望毕业后可以得到较高的薪俸以养家。
我觉得这一切的思念都是不道德的,知识的追求应该成为一个人自己的事情,与别人无关,只有这样,教育才能够成为一种积极的、欢乐的事情。